看了4月4日《南方都市报》,我才知道广州广园东路、濂泉路附近,有个前国民政府新一军阵亡将士公墓。名将孙立人所部新一军,当年远征印缅阻击日军,作战勇悍,伤亡惨烈,为中国抗战史上最具光彩的事迹之一。但到如今,原来占地七万多平方米的公墓,已被破坏侵削殆尽,残存的纪念塔已划入某单位大院内,而纪念塔正面更被一家酒店完全遮蔽。二万七千死士,魂兮安归?
3月下旬,武汉大学一千多棵樱花应时盛开,一年一度的樱花节开幕。但因为这些樱花,主要是沦陷时期由日本人所种植,近日就引发了“是耻不是花”的争议,甚至认为应当毁其树,灭其迹,以除国耻云云。
为什么我们的集体记忆,对于千万先烈英灵,会如此健忘;而对于几株东瀛草木,反而如此敏感?
仇日而及于樱花--对一个国族的仇恨,竟转嫁为对一种植物的厌恶。仇恨,就要仇恨所仇恨对象相关联的一切。这类似于民间流传的巫术性心理。想通过消灭樱花,以发泄仇日情绪,在我看来,这与香港市井师奶的“打小人”有多少分别?
近日翻阅日本名作家芥川龙之介的《中国游记》,里面刚好写到他在中国看到樱花的情形。芥川1921年访华时,应邀到上海一个日本人家里吃饭,其住宅前种着一株樱花树,同去的另一位日本人就说:“你瞧,樱花开了。”主客都一脸欣喜,“而事实上,这是一枝瘦小的樱树,上面只长了不多的几朵樱花,两位先生为何这么喜形于色呢?”芥川随后在上海多住了一个多月,才发现,原来那里的日本人无不如此,“也不知日本人是什么样的人种。……在国外只要能看见樱花,便会立即感觉到幸福,也不管它是八重樱还是单瓣樱。日本人就是这么一种人。”
对于日本人来说,将日本的樱花种在中国的土地上,当然是为了慰藉日本人的爱国之思,怀乡之念。侵略者是可恶的,但日本人的爱国怀乡之情,并不见得可恶。“在国外只要能看见樱花,便会立即感觉到幸福”,这样的心理,也是可理解的,毕竟,谁都有爱国的权利。我们跟日本人的区别,是被侵略者与侵略者的区别,但在爱国怀乡之情方面,世人的表现都是一样的。我们不正是由于自己的爱国之情,才仇视侵略者的吗?怎么能以爱国的名义,就抹杀他人寓情于花的爱国思乡之情;怎么能将对中国的热爱,化作对无辜花木的仇怨?
在抗战后期,美军开始对日本本土狂轰滥炸,建筑史家梁思成--他的妻弟作为飞行员死于对日空战--却向美方建议,要保护日本的古城奈良,“……建筑是社会的缩影,民族的象征,但绝不是某一民族的,而是全人类的结晶。像奈良唐招提寺,是全世界最早的木结构建筑,一旦炸毁,是无法补救的。”
在国恨家仇的年代,在炸弹横飞的地方,梁思成还能为日本人保存了奈良和京都两座世界历史文化名城;而在我们这个太平盛世,这个祥和的社会,居然还容不下几棵无辜的樱花吗? |